数骑战马,疾驰在深秋的幽燕大地上。
烦人的秋雨,差不多已经过去。现在正是幽燕大地最为秋高气爽的日子。战马四蹄踏在地上,激起尘烟,从高处向下看去,这一道尘烟的箭头,直直的指向南方。
远处辽人的堡寨,寨墙上都有小小的人影,看着这数骑疾驰向南。阳光从天空中洒下来,照得天地之间一片通透。
这实在是一个上阵厮杀的好天气。
马扩身子倾伏在马背上,半点也没感受到这燕地秋日的高爽,只是不住的催促战马向前。
他加入西军伊始,就是骑将。对于军人来说,最爱的就是战马。哪怕自己人受委屈,也绝不肯亏待了胯下坐骑。但是此时,他也再顾不得了。不管胯下坐骑已经浑身汗透,胸膛剧烈起伏,温热的口沫四溅,仍然不住的加着鞭子。
在他身后,几名亲卫卫护着马术不怎么样的方腾,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。方腾模样已经狼狈到了极处,干脆将自己牢牢的绑在马背上,一路颠簸下来,这个想当日风流倜傥的汴梁才子,现在已经是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了。仿佛随时都能颠簸到死过去。
往日里马扩对方腾是关照有加,他当兵吃粮这么些年,西夏人,羌人,辽人,现在再加上女真人,已经打了个遍,从来未曾见过一个大宋文官能深入行伍直到最前线,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跟着他们这些大宋武人同甘共苦。可是现在他却没有回头看上一眼,只是伏在马背上两眼通红的看着南面不断迎面而来的幽燕大地。
萧言,萧言,你在哪里,你到底在不在来援的路上!岳飞岳鹏举,现在还苦守着古北口一隅!
背后突然传来了亲卫们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喊:“宣赞,宣赞,方参议不成了!”
马扩一震,猛的勒住胯下坐骑,战马跑发了性子,长嘶一声剧烈的蹦跳了好几下才算停下来。等他圈马转回来,就看见几名亲卫已经下马,在解方腾身上的绳子。方腾头软软的垂在马颈项旁边,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。
马扩跳下马来奔过去,一把接过方腾狠狠摇了几下:“方参议,方大人,方兄!”
方腾被他摇得狠了,悠悠醒转。他倒是很知道自家情况,醒转过来就苦笑一声:“百无一用是书生啊…………这可不比汴梁郊外踏青驰马,这肠子都快颠出来了…………现在到哪里了?看到接应的援军没有?”
马扩擦了一把头上热汗,吩咐亲卫:“不成了,喝点水,歇一下,让马也缓缓气再走……方参议,俺们已经从古北口向南跑了六七十里,眼见得就快到檀州治所了…………至于援军,俺还没有瞧见!”
方腾支撑着站起来,磨破的大腿痛得他龇牙咧嘴一番,向南而望,正正看见蜿蜒曲折的七渡河就在远处,秋日阳光之下,波光粼粼,值此乱世,无人在河张网,似乎还有游鱼跃出水面,溅出点点金光。四野都是沃土,但已失农时,只有附廓之田还有一点金黄色的稻浪。在七渡河南面,就是檀州治所城关,离他们不过八九里之地。
这个秦代称渔阳郡的边陲要地,从来都是幽燕重镇,沃野百里,可称足兵足食。现在却残破成这等景象。
城关也低矮破旧,破损处已经用乱石大木塞了起来,城关附廓之地,多少有些农夫在耕作。在城关四角起了高高的望楼,从他们这里,已经可以看到有小蚂蚁一般的人影向四下眺望,随时准备发出警讯,让这些农人逃进城关当中。
“…………农时已失,纵然幽燕大定,也难免明年大饥。其时流民满路,祸患不可胜言…………要河北诸路全力支撑,也许才能勉勉强强度过这道难关…………”
方腾四下看看,渭然长叹。马扩却没好气的道:“方参议,且莫想那些明年的事情了,现在女真就已经破口了!檀州重镇,得此就足以掩护燕山各个山口,女真据此,就有依托,大军不管前进后退,都方便得很。他们必然会先来争夺这里!檀州百姓,先逃过女真袭来这一关再说罢!”
方腾还是那副有气没力的模样,看了马扩一眼,嘀咕道:“要是萧言派了接应的人马,算算时日,现在也该到了这左近啊…………女真已经破口,古北口不知道能支撑多久,要想将他们打回去,只有据檀州为依托,再图恢复…………有檀州这么一个后路依托,就可以放心和女真在古北口左近决战,这地方,丢不得!”
他在那里喃喃自语,马扩却满心烦躁的四顾,到了最后,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:“萧言没派接应人马,没有!就算他此时从高粱河启程,也救不得岳鹏举了!更不用说想什么檀州,依托这里和女真人决战!”
离开岳飞先行撤离,从浸满了自家弟兄鲜血的燕山莽莽群山中遁走。虽然有一万个理由可以说服自己,可是马扩心中,仍然始终沉甸甸的。唯一的感觉,就是羞愧。
他起自西军,少时一枪一马,矫捷绝伦,纵横西羌万里,被人目之为千里驹。他也慨然以天下大事为任,马革裹尸,才是求仁得仁的结局。一路行来,不管是什么原因,竟然在这里当了逃兵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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