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古衙署内院里头,这些日子,都是一片安静。人人都知道这位相公,随着燕京被围日久,越来越是气性不好。留用的那些前辽高门贵户的下人,已经有人不知道犯了什么,被打得起不了床,一摊烂泥也似的丢出了府门。府中下人,都不是姚家久用的有根脚之人,一个个的都加倍的噤若寒蝉起来,谁都是小心翼翼到了极处,生怕招惹到这位相公。
原来姚古每日还要到老种相公处去转一圈,看看老种有什么吩咐。这几天都托疾不去,偶尔却上城墙转上一圈,看着外面漫山遍野的奉天倡义复辽军旗号在远处闪动,脸色又加倍的难看起来。
此时虽然还是白天,可是内院里头,就如灵堂一般死寂。下人偶尔有所奔走,都一个个踮起脚尖,生怕发出一点多余声响。
姚古虽然是军将,却不是无文之辈。其实此刻西军将门,也多有书香门第。这些将门传承至少都是几十年了,培养出来的下一代,怎么可能还是粗鲁武夫。
此处虽然不过是临时暂居的衙署,却也陈设了好大一个书房。书架上都是从燕京城高门大户中搜检出来的珍本,不少还是当年辽人皇帝阿保机从汴梁掳去的。可是姚古这个时候,却没有半点翻看的心思,只是穿着一身圆领紫袍,戴着交脚软璞头,坐在一张胡床上面若有所思。
书案之上,摆着几封书简,用青玉镇纸压着。书简角都已经翻卷,不知道已经为姚古翻了多少次。
外面突然传来响动,姚古眉毛一挑,正要发作,那在门口值守的下人已经微微颤抖着忙不迭的回禀:“侄公子到了,求见相公。”
姚古哼了一声,头也不回的摆摆手,示意来人进来。就听见靴声响亮,一个三十出头的红面汉子走了进来,来到姚古书案之前,深深行礼下去:“末将参见相公。”
姚古坐直身子,淡淡道:“平仲,且叙家礼罢,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军务,无非都是坐困城中,等着看萧言平乱罢了。”
来的这个红面年轻汉子,八尺昂藏,高大粗壮,微微留了些须髯,顾盼之间,凛然有威。脸上风霜之色颇重,却是长年在与西夏作战的第一线风餐露宿留下的痕迹。他正是姚古的亲侄姚平仲。自幼母亲去世,父亲又在与西夏战事当中牺牲。姚古怜惜,将他放在身边当儿子养。姚平仲胆大如斗,剽悍敢战,将姚古的亲生儿子几人都比下去了。有时姚古私下与人谈起,都说自己这一番事业将来是要交给自己侄子的。
此次北伐战事,西军泾源秦凤熙河三军打酱油的时候居多,姚平仲也没显露什么本事。只是跟在伯父身边帮着管军。此时姚古懒去营中,都是姚平仲在军营里坐镇。每日都来回报一番。姚古自从不去老种那里之后,也不和其他将领交接。不过这个侄子,却还是要见的。
看着姚古摆摆手,姚平仲找个胡凳也就坐下了,双手垂在膝上,仰着脸等姚古问话。
姚古沉吟了一下,问道:“军中如何?”
姚平仲摇摇头:“还能如何?就算外头都是些土鸡瓦犬,可将燕京城围之三匝,这十几二十天下来,军心也就自然不稳了。大军孤悬在外,怕的就是被围。虽然上面诸位相公自有心思,可是底下军将士卒如何知道?都闹着要赶紧出战打通退路粮道…………俺虽然和诸将竭力弹压,却越来越有些压不住了。”
他容色严肃,看看姚古脸色,没有什么作色之态,继续就说了下去:“…………北伐以来,俺们西军其实没打什么露脸的战事,白沟河那里倒是伤损了几万人马,更不用说环庆军了,士气本来就不甚高。对几位相公的牢骚就很不少。现在老种相公严令诸军坐困城中,底下军卒都私下议论,难道老种相公当真要将西军葬送了?就算和朝廷闹上一闹,现在火候也差不多了,再迁延下去,只怕俺们自己反倒是要不妙…………”
姚古猛的一击眼前书案,那青玉镇纸一下就跳得老高,再重重落下:“什么反倒是要不妙!老种相公有什么安排,大家谨守遵行就是了,还说什么话?再有扰乱军心,不遵守军令者,难道军法都是虚设么?”
姚平仲一下就听出了姚古话语中的怨气,顿时就觉得有了进言的余地。他本来就是心热之人,并不以姚家现在在西军地位为满足。
在真实历史上,姚平仲也可谓是一个奇人。攻灭方腊之役,姚平仲所向有功,童贯问他想要什么赏赐超转,姚平仲却说只要面见官家。童贯一看他热衷若此,反倒没有安排。女真南下包围汴梁,姚平仲又献奇计,要带领禁军这等毫无战斗力的人马去夜袭女真营盘,结果自然是一败涂地。败仗没什么好奇怪的,这个时候肯与女真死战已经是不容易了。出奇的是这位姚平仲却没回汴梁,一口气向西逃出了七百五十里,到了华山才停下脚步。犹自觉得不安全,干脆一口气又奔到了四川,隐居下来,八十多岁之后才出山。
此人性格,胆大包天,愿意行险以立奇功,获不次超迁地位,在生平行事当中表现得再淋漓尽致不过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