庭院当中安安静静,月影如水,在台阶上轻轻流动。偶尔传来貂帽都甲士巡视的脚步声和甲叶轻轻碰撞的声响。原来清雅幽静的庭院就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,提醒着人们这是有宋以来未曾有过的权臣所在之所。
花厅当中,三人对视。萧言和方腾都是面色平静如水,而左聊寄的神色却是红一阵白一阵,几次想说什么,都是颓然而止。
桌上古董羹的竹炭早已烧完,一锅上好的羹汤,渐渐就没了热气。
远处太上所居的庭院,偶尔有钧容直的乐声响起,直上夜空当中。也许在整个汴梁,此时此刻,在河东军报传来之后,只有赵佶才能放开胸怀好好享乐罢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方腾才轻轻开口:“大王,你动不动?”
萧言嗯了一声,摇摇头:“不动。”
方腾继续问下去:“韩岳可恃?”
萧言点头:“几千女真鞑子犯境而已,若是韩岳两人连这个都不能对付,我也白从军伍中将两人拣拔出来了,我信他们。”
方腾语调仍然是平平淡淡,却一句问得比一句紧:“女真既入云内,则应州当也难免。在那里大王的措置万一有什么意外,大王就坐得住?”
这句话问得隐晦些,毕竟左聊寄未曾过深参与复辽军事宜。倒也不是信不过这左聊寄,可机密之事,少一人知道就稳妥一分,这是不易的道理。
云内复辽军举动,甄六臣深入河东作势,王贵留守朔武诸州后路,郭蓉汤怀在最北面应州卡住女真南下通路。这般措置早已回报到萧言这里,现在女真军马出现在应州之南,虽然没有确保,也不知道女真大军是如何突然南下的,可应州那里,不问可知就是凶多吉少。
在方腾看来,萧言对于那个郭药师女儿,着实有些过于纠缠不清,不是为大事人该有的举动。这就是在提醒萧言,若是那郭药师女儿有个什么意外,你会不会一时冲动,不顾汴梁大局?
萧言脸色终于沉了下来,阴郁得似乎要滴下水来。他深深吸口气,闭上眼睛又睁开:“我也信她…………她必能挣扎出来!”
好吧好吧,为大事者,要忍人所不能忍。这些道理老子都知道…………我也忍下来了,暂时一切都指望郭蓉还有韩岳他们自己能挣扎拼杀出来。若是这贼老天连郭蓉最后都不肯放过,有一个算一个,老子将这天下都翻转过来!
心里虽然如此发狠,可萧言内心一个角落。却清醒的知道,如果郭蓉真有什么不幸。最大的罪人,只是自己。只因为自己,非要走上这条最为艰难的道路。
左聊寄左望望右望望,萧言方腾说的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明白,似乎就是萧言暂时不对河东事有所动作,只是在汴梁静观。可是汴梁中人和天底下萧言的敌人,难道就能让萧言好端端的在汴梁安坐?河东神武常胜军就能独力应对灭辽的女真强敌?
他苦恼得直想叹气,原来在萧言幕中,理理财管管账,日子安闲,倒也过得。现下风光是风光了,前景固然也是自己从来未曾奢望过的美好。但是这凶险处却远过从前何止百倍?
人欲有所得,必有所失。真不知道燕王这一路走来,爬到如今地位,是如何熬过来的!
方腾却还不肯放过萧言,又最后逼问了一句:“若女真势大,韩岳应付不得。则显谟当如何?”
左聊寄精神一振,盯着萧言。这也是他最关心的。萧言始终要站住河东,不肯将神武常胜军撤回汴梁。万一神武常胜军守不住河东,甚或遭致败绩。则萧言该当如何应对?这可关系到自家所在这个团体的生死存亡!
萧言默然半晌不语,慢慢伸手拿起面前酒盏。半杯残酒已然冰冷,他也不喝,只是拿在手里把玩,看着酒液在盏中轻轻晃动,在灯火下显出琥珀般的色彩——燕王家宴用酒,也是一等一的好酒。
良久良久,萧言才轻轻道:“我准备就在近日内尚帝姬,方学士深通礼仪,就代我操持这场大典罢。”
左聊寄差点又跳起来,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心思尚帝姬?茂德再美,比起燕王大业,又何值一提?
方腾却是脸上慢慢露出了笑意,起身肃然行礼:“敢不为大王尽心竭力。”
萧言点点头,起身朝两人示意一下,就自顾自的离开花厅去了。几名貂帽都亲卫迎上,甲叶铿锵,转眼就奉着萧言远去。
左聊寄脸色铁青的望向方腾,方腾却悠然道:“燕王行事,终于像个行大事者所为了………左兄左兄,尽管在燕王幕中踏实效力,将来少不得你的封妻荫子!”
说着他起身拍拍左聊寄肩膀,也飘飘洒洒的自顾自去了。
花厅当中,只留下左聊寄一人枯坐。半晌之后,一声憋了许久的长叹,终于颓然吐出口来。
以自己的智商,也只有埋头拉车,抬头看路的事情,还是交给别人罢…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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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原来萧言南门旧别业之内,赵佶正散着发髻,坐在上首席间。摇头晃脑的看着座下几个舞姬的舞姿,钧容直那些宫廷供奉们弦乐嘈嘈切切,正卖力的伴奏着。廊下还有诸般杂耍,百舌,相扑艺人,正在恭谨等候,准备次第上前给这位退位太上的中年男子表演。连同在赵佶身边伺候的内使宫娥们,廊前阶下,人头黑压压的一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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