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英阁内,赵楷拜倒在地,第八平却静静的站着,半点也没有君王拜倒面前那种不自在的感觉。
赵家欠他的,岂是这一拜而已。而且赵家人,自有一种凉薄的天性,也许身在天家,身为男子,围绕着至尊至贵的皇权,这种天性,也就从懂事起随之而来。这个时候拜下去,自家昂然生受了,将来赵家要讨回来的,绝对是千倍百倍!
自己已经被赵家人讨过一次了,除了还剩下这条不值钱的性命外,其他一切都赔了出去。
这一拜倒,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。亏得赵楷这些时日经历了不少磨难,不再是那个只有皮囊的翩翩贵人三大王。第八平不吭声,赵楷也就在地上垂首及地不起来。
到了最后,第八平终于嗤的笑了一声:“还乔这般模样作甚?某这一辈子,给你们赵家人缠上了。既然寻到某头上,有事情,便说事情罢。这冷冰冰的宫室,某也不想耽搁多久。”
赵楷早就跪得膝盖发疼,听到第八平终于松口,如蒙大赦,赶紧起身。殷勤得延他入座,用钧瓷盏子沏了一杯上好的龙团茶,双手奉至第八平案前,才屏息对坐于第八平面前。见第八平只是觞着眼睛赏玩壁上张挂,并用碧纱笼起来的张旭草书真迹,规规矩矩的双手扶膝,陪笑道:“第八先生既然爱草圣手书,寡人就着何知文装裱好了,送至第八先生府上,还请先生赏收。”
第八平又嗤的笑了一声:“也就只能在禁中称孤道寡了罢?这君王之威,只能使在一帮刑余之人和女子宫娥面前,皇帝当到这般地步,也没趣得很。将来还不知道是谁向某讨这禁中珍玩呢,某肩膀窄,当不起,就不领了罢。”
一段时日不见,第八平言辞却加倍刻薄了起来。也许赵家人再没有君权傍身,第八平又满腹怨气,这个时候自然就敢于爆发出来。
赵楷向来是被宠爱惯了,一路顺风顺水,只有在最后争位的时候才受了些挫磨。而赵佶对他也是高高举起,轻轻放下。且现在怎么说虽然还未曾郊祭改元,也是个大宋新君了。不要说没有上代君王威风,连求到人头上,也先招来一段尖酸刻薄的挖苦。这叫赵楷如何承受得了?
当下赵楷白净的面庞就腾起潮红之色,举手似乎就要重重的拍在案前。好似马上就要召何知文入内,将第八平拖下去敲个几十杖让他知晓一下面君的规矩。
而第八平就端起茶盏,悠然自得的看着赵楷。
赵楷那只手僵在空中半晌,最后才颓然放下,苦笑道:“小王这般处境,连先生也来嘲笑小王。想及过去小王提点皇城司时,对先生还有份照应的香火情,还请先生为小王出谋画策,只要能除去那南来子,让小王得掌君权,先生要什么,便是有什么。就是小王奉先生为假父,又能如何?总好过在哪个时日,那南来子遣甲士奉来一杯鸩酒。现下许诺,都是虚话,将来小王若是口不应心,则天厌之,天厌之!”
果然磨难是让人成长的最好良方,赵楷不仅深深咽下了这口气。还马上改口,从称孤道寡变成自称小王,再不对第八平使这君王威风。甚至连拜第八平为假父的话都说出来了,不仅卑躬屈膝到了极点。若是赵匡胤复生,准抄起玉斧,照着赵楷的脑袋招呼。
这个时候,论心说赵楷也拿不出什么收买的本钱。许官位,现在这权力在蔡京手里。许钱财,现在他就一个禁中,皇家产业连同禁军将门产业,全在萧言手里。而且第八平与他父亲怨仇极深,以前第八平不得已淹留汴梁,不过是赵佶编管于他。而自己提点皇城司的时候烧烧冷灶,一点关照也是惠而不费的事情,换来缓急时候第八平偶尔为他出点主意。
现今赵佶对第八平已经没有了半分威慑力,第八平还没离开汴梁,已经算是出于知情人预料之外的事情了。哪能指望他还尽心竭力的为这么个毫无权柄,几乎被汴梁所有人漠视的君王出力?自己让何知文请第八平入禁中,本来就是溺水人抓着一块浮木就死也不撒手的举动罢了。
空口白牙的乱许诺到后来,赵楷自家说得都有些垂头丧气。心底凄凉况味翻腾,差点就落下泪来。
却没想到,第八平一双三角眼定定的看着赵楷,慢慢开口:“你可知道,某为什么要入禁中走这一遭么?”
赵楷一怔,摇了摇头。
第八平冷笑:“你现在就使得动一帮内宦,这些跟随你的内宦之辈,不必说秦翰李宪一班良才,连梁师中和童贯都远及不上!哪里能为你打探得到汴梁内里风云变幻?你既然不知道,某便与你细说,某为什么要到禁中来走这么一遭。单只是为了笑话赵家子孙如此下场,某可没有这般无聊!”
赵楷精神终于打点起来,朝着第八平拱手:“先生请说。”
第八平仍然不住冷笑:“你可知道,燕王如今,遇上大麻烦了?”
赵楷眼睛都快瞪圆了,他和萧言的关系用一句话形容,就是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,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呀?虽然赵家人向来瘦瘦的,按照后世元顺帝的话就是全都长着一张太医脸,血脂之类向来没问题。可在这一刻赵楷兴奋得血压都快飚到天上去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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